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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 急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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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沈翼領任務送成安郡主去和親那時開始, 姜黎就沒怎麽在意過自己的月事問題。反正每次來的時候都不準,記了也沒什麽用。不去刻意記的時間長了以後, 就會忘記自己到底有多久沒來月事。阿香這麽問出來,姜黎也才想起來月事這回事。自然的,也就想到了懷孕。

她對月事不甚上心的一個原因就是,和沈翼在一起這麽久,都沒有懷上過孩子。雖說沈翼都是挑了時間和她同房的,但那麽長的時間,一次都沒中過, 大約也能說明一點問題吧。她只覺得怕是自己那時候吃的涼藥有作用, 懷不上,所以一直也不擔心有身孕這回事。

這會兒把這話題說起來了,她還是覺得不可能。但她回憶自己多久沒來月事了, 去想上次來月事是什麽時候,卻是真的很久了。她坐起身子來,算不清楚,微微蹙著眉心掰著自己的手指頭念叨日子。

阿香看她坐起來,自己也便坐起來,看她念了一氣也沒想起來上次來月事是什麽時候, 便只好問她:“沈將軍送和親的郡主回來那夜之後,來過沒有?”

這就沒什麽記不清的了, 姜黎搖了搖頭。阿香這便拉過她的手打了一下, 著急全擺在臉面上。她這會兒也不躺著也不坐著, 趕緊起來找中衣襖子一件件往身上套。胳膊往襖子裏穿的時候, 跟姜黎說:“前頭的日子都不算了,就沈將軍回來那會兒到現在,也快兩個月了吧?”

“不太可能有了吧……”姜黎還是覺得不可能,雖然月事確實好久沒來了。

阿香把衣裳穿好,“可能不可能,大夫瞧過就知道了。我這會兒給你出去找大夫去,我這一刻都熬不住。你傻不是,每日裏身子有什麽反應自己不知道麽?這麽久不來月事,也不往那事上去想,真是急死我。”

姜黎看她要出去找大夫,只道:“急也不急在這一時,你現在去做什麽?今兒是大年初一,都回家過年了,誰還開著醫館?咱們不必走親訪友,人家可都是有親戚的人。”

阿香對姜黎可比她自己上心,這一夜,她怎麽都是等不下去的。不找大夫來號出脈象好壞,她怎麽都不能踏實。因她還是要找大夫去,跟姜黎說:“這是女人家天大的事,你耐得下性子,我可耐不下。”

姜黎看實在勸不住她,自己也便拿了衣裳穿起來,下了床與她說:“那我隨你一塊兒出去,也能不叫人知道我是什麽人。倘或請進來,診脈之後真懷上了,怎麽說得清楚?”

阿香聽這話也在理,便忙去找了鬥篷來給姜黎披上。而後自己也披了一個,和姜黎出門出府去。今晚街面上正是熱鬧的時候,到處都有在外頭玩鬧的人。姜黎和阿香裹著鬥篷,風帽擋起大半張臉,專揀人少的巷子走。在僻靜的地方瞧見一家小醫館開著,便悄悄地進了醫館,只讓大夫把脈。

阿香站在姜黎旁邊,與那大夫說話,“我家奶奶近來身子不舒服,胃口差,先生給看看,這是怎麽了?”

大夫是一個老先生,在這新年的寒夜裏亮一盞孤燈。他給姜黎把了脈,便說:“沒毛病,是喜脈。快兩個月了,挺好。”

之前的猜測,說的那麽多可能不可能,在老先生這話之後都有了結果,不存疑的結果。姜黎和阿香聽到這話後都沒什麽喜意,阿香卻還是牽起嘴角跟老先生說了謝,只道:“這是喜事了。”

“是喜事。”老先生接她的話,“回去好生休養就成。”

這就不必再在醫館呆著,姜黎從進醫館到出來都拿下頭上的風帽,白絨絨的兔毛蓋住大半張臉。甭管認識不認識,都不能叫人看出來是誰。阿香跟在她後頭出醫館,擡手把帽子勾起來戴上,一面系帶子一面問姜黎:“怎麽辦?”

姜黎腳下步子走得很快,這會兒還不能從自己有了身孕這事裏脫出思緒來。她腦子裏很亂,從沒準備過自己會有身孕,當然也就沒有有了身孕怎麽辦的想法。這事太突然了,讓她措手不及。她一直往前走,回到公主府再度臥下,都沒說一句話。

阿香一路都跟著她,回到房間與她一起睡下,也沒有等出她的一句話。作為一個未婚女子,有了身孕是一件很讓人不齒的事情。況且,她和孩子的父親,也不知道有沒有以後。在沒有成婚之前,孩子生下來就是私生子,孩子的母親會一直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。所有的這些,沒有極為強大承受力的人,都是無法承受的。這個社會對女人不寬容,稍有行差步錯,都有可能被別人的口水淹死。

阿香躺在姜黎旁邊,伸手搭去她肩膀上,知道她這一夜不可能睡得著,只小聲問她:“在想什麽?”

知道自己懷上了孩子,原本是一件讓人欣喜的事情。那種孕育生命的神奇感,會讓人內心充滿柔軟。可這件事在不恰當的時候發生,又會給人帶來無限的困擾和煩惱。姜黎在想什麽?她在想怎麽辦,想這孩子留還是不留。

阿香在她身後嘆氣,根本給不出半點想法和建議。她不能勸姜黎把孩子流了,她沒有資格和立場。她也不能勸姜黎把孩子留下,這樣的話,餘下的日子姜黎將要承受一般人所承受不了的世俗壓力。除了世俗壓力,她還要獨自承受十月懷胎之苦,或許還要自己面對生育之苦。她要自己單獨面對這個小生命多久,沒人能告訴她。或許是一時,也可能是一輩子。

姜黎想了很久,也想了很多。她想到了在這個時候去邊關找沈翼,但這個是最不顧實際的法子。她懷著身孕,便是哪裏都不去以後都會有很多辛苦。如果在這時候趕路,旅途上奔波,孩子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。即便她挺住了,一路順暢到了邊關,那會兒肚子已經大了,她能挺著大肚子找到沈翼麽?如果找不到,在哪裏把孩子生下來?

沖動的心思就那麽幾個,但現實的問題卻是千重萬縷,沒一個是好應付的。大約把孩子流掉是最輕松最無後患的做法,但是,姜黎又舍不得。孩子是沈翼的,她想生下來。可要下定這樣的決心,又需要極大的勇氣。

阿香看她糾結了幾日,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說了句:“阿離,你若不想要,孩子和將軍都不會怪你的,他們能懂。”說罷了看她不說話,又說:“我會去幫你抓藥,這會兒流下來,養些日子就好了。若是大了,便流不幹凈,麻煩。”

本來姜黎海下不定決心生下這孩子,但在聽阿香說完這話後,手捂在自己小腹上,想象著一碗藥就能把它打下來,心裏陣痛難耐,突然就少了許多顧慮。與那些現實問題比起來,其實她更願意看著這個孩子來到世界上,在會說話的年紀叫她一聲娘。她捂著平坦的小腹,下了決心——她要生下他,帶著他等沈翼回來。如果到時候動亂平息,沈翼還不回來,她就帶著孩子去找他。如果還是無緣在一起,她就自己帶著孩子過一輩子。

下了這樣的決心後,再不生動搖的心思,姜黎便安心養起身子來。便是胃口不好,也強迫自己多吃東西。早期的三個月熬過去,之後便輕快了許多。到四個月的時候,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動。每一腳都蹬到她心窩裏,覺得自己付出再多的辛苦都是值的。

因為她有身孕不是件光彩的事情,所以之後的日子她連院子也不出。在她身邊伺候的,也就阿香和如意。除了養胎,她也讓阿香和如意留意外頭的消息。當然,主要是打聽西北那邊兒的消息。

日子這樣倒也過得平靜,鮮少有人來公主府上打擾,也沒多餘人知道姜黎懷孕的事情。而關於沈翼的消息,如意都是從雙喜那裏打聽的。畢竟她在沈家服侍,那是能聽到關於沈翼最全消息的地方。但因為西北太遠,就算有消息一時也傳不過來,所以一直也沒有什麽確切的關於沈翼的消息。

姜黎便就這麽耐心等著,看著自己的肚子一日一日變大,和阿香如意一起做許多小孩子出生要穿的衣褂。也不分個男女,都是大紅色的,繡各種喜慶吉祥的圖案。

而肚子越大,姜黎對於孩子的出生也就越期待。因為這個小生命的存在,姜黎的生命似乎也多了不一樣的色彩。這個在世界上與她最親的小人兒,讓她的生命有了不一樣的意義。她記著母子連心的話,因每日裏都是高高興興的樣子,不讓肚子裏的小生命感受到不好的情緒。

就這麽安安穩穩地懷到八個月大,掐算著日子,還有一個月孩子大約就要出生。這時候姜黎的肚子已經很大,走路的時候累身子,所以要托著腰。懷了八個月的身子,她在王府上悶了八個月。除了偶爾實在悶得難受,會去府中園子裏逛逛,其他的時候都在自己的院子裏。

今兒也是太憋悶得慌,屋裏放了許多冰盤還是覺得悶熱,她便想去園子裏的亭子下坐會兒。因為她決心生下孩子後,便越發成熟溫柔穩重,阿香和如意也就不像她剛和沈翼分開那時一樣隨時隨地與她在一起。這會兒她見阿香和如意都不在院裏,便自己出了院子,往園子裏散步去。

卻說這時候,阿香正在廚房裏盯著廚子給姜黎做可口的飯菜。而如意呢,因為雙喜來了,兩個人在府上園子裏一株榆錢樹下說話。身後靠著幾塊假山石,風過很是涼快。如意拿了個石榴,一個掰開兩半,自己拿一半兒,給雙喜一半兒,便坐著扣籽兒吃。

雙喜許多日子不曾聽如意說起姜黎,這會兒便問她:“你家公主這些日子忙什麽呢,好像連門都不出,二爺的事,你跟她說了麽?太太一直想來找她,讓我問問,能來看看她麽?”

如意搖搖頭,“讓她別來,阿離姐姐誰都不想見。怎麽,她這會兒生不如死了?二爺落得如此,不是她逼的麽?她是沒處懺悔了,要來跟阿離姐姐賠罪不是?可別來,害人害己。當初她若是應下兩人的婚事,能有後來那麽多事麽?我只替阿離姐姐難過,這下半生可怎麽過?”

雙喜深抿口氣,“她若是心寬的,找個人家嫁了也可以的。”

“她現在這樣還怎麽嫁人……”如意脫口而出,忽又想起雙喜不知道姜黎有身孕的事情,便又忙斷了話,說:“真是把人害死了!”

雙喜開始一聲連一聲地嘆氣,好半晌又出生說:“老爺已經提了三等侯爵了,皇上給沈家的撫慰。爵位以後可以直接世襲,老爺沒了,大爺就是侯爺。你說,二爺好好的人沒了,得了這個,光耀了門楣。可是,那大門上的匾額,都是沾些二爺的血寫出來的呀。”

如意聽著雙喜說這話,心裏難受得厲害。沈翼戰死的消息不是剛傳回來的,她在好幾日前就知道了,只是一直瞞著姜黎罷了。她告訴了阿香知道,阿香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姜黎說這話,所以也沒說。就怕說了,她承受不住隨了沈翼而去。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八個月,正是最難熬的時候。

她默聲很久,嘴裏吃著石榴籽兒,卻一點甜味酸味也嘗不出來,吃下去了,又問雙喜:“屍首運回來了麽?”

雙喜搖頭,“還沒有,聽說還在回來的路上。”

說到這裏如意就不想再說下去了,她忽站起身來,跟雙喜說:“叫你家夫人自己受著,別往咱們這裏來。來了,別人不說什麽,我第一個攆她,不可能讓她見著阿離姐姐!”

說罷了她就滿肚子氣地轉身要出園子,然轉身剛走沒幾步,便突然瞧見了站在假山旁邊的姜黎。眼神碰上的一瞬間,如意驚得脊背滲出一層冷汗,連呼吸也閉死了。她大氣不敢出,連“阿離姐姐”四個字也叫不出來。

但姜黎什麽都沒說,她面色異常平靜,只轉過身往回走。雙喜這會兒也到了如意旁邊,看到她的身影才知道,原來她已經有了這麽大的肚子。一時間驚得眼睛瞪圓,什麽話都說不出來。

如意這時間沒有半點心思能分去管她,自然也不送她往角門上去,只快著跟去姜黎身後。跟過去也不敢上手去扶她,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。只隔了兩步的距離,看著她撐著笨重的身子回院子,往正房去。

如意跟著她,看著她一步一步地穿過院子中間的石板路,而後上階磯到廊廡下。她知道姜黎肯定是聽到了那些話,但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麽情況。她心裏害怕到了極點,眼淚在眼睛裏打轉,見著姜黎走到房門前,又跟上去。

姜黎站在在門檻外頓了頓,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已然不能夠讓她再提起腳來跨過門檻。忽而喉間一甜,一大口血便從她嘴裏吐了出來,打紅門檻朱紅的木頭,滴到了隆起的肚子上,然後肚皮下的小東西猛烈地踢起來。

如意被鮮血嚇得眼淚唰唰掉,嘶啦著嗓子叫了聲:“阿離姐姐!”抓住她的胳膊扶住她,便發現她渾身都沒了力氣,全部軟塌到她身上。她這會兒是慌了,不太能扶得住身子極重的姜黎,便一面哭一面用盡所有的力氣叫阿香。

阿香聽到一聲聲帶著驚懼色彩的“阿香姐姐”時,她正好進了院子。看到正房前的一幕,也嚇得腿軟,直接丟下手裏的食盒就跑去廊廡下扶住姜黎。看到滿地滿身的血跡,她呼吸也困難起來,卻強迫自己鎮定,和如意一起把姜黎扶去床上躺著。

如意這會兒滿臉都是眼淚,擡起袖子擦幹了,問阿香,“阿香姐姐,怎麽辦?要不要去找大夫?”

阿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只得先問如意怎麽了。如意說話還算利索,把事情前後因果幾句話便交代了,然後還是問阿香,“我去找大夫來,行不行?”

阿香心裏也慌得厲害,但在這個樣子的如意面前,她不能表現出不鎮定。她坐去床沿兒上,看躺在床上的姜黎。姜黎微微睜開眼睛,也看著她,用微弱的聲音說:“別去,我沒事,就是想睡一覺……”

阿香看著她,確認般地問她:“真的沒事嗎?”

姜黎點頭,“睡一覺就好了……”

阿香眼裏的眼淚忍得辛苦,她吸鼻子,溫聲跟姜黎說:“你睡吧,我在這裏守著你。如果哪裏不舒服,一定要告訴我。不為自己,為肚子裏的孩子,好麽?”

姜黎聽她說完,點下頭,便慢慢閉上了眼睛。她面色還是很平靜,只是眼淚一直從眼角往下落,像止不住的溪流。

阿香看她閉上眼睛後,自己眼裏的眼淚也掉了下來。她也想去給姜黎找大夫,她擔心到不行。可是,如果找大夫,瞞了這麽久的事情,就要被別人知道。被別人知道後會發生什麽事,沒有人能預料到。她覺得這日子太難了,想責備如意不小心,可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。

阿香在床邊守著姜黎,守到入夜。如意也不敢走,便挨著床坐在腳榻上,埋頭在膝蓋裏。姜黎吐的那口血實在是有些觸目驚心,她想起來就心頭如刀刺。不確認姜黎真的沒事,她哪裏也不去。

兩個人就這麽守了一夜,在後半夜實在熬不住的時候,歪著腦袋瞇了會兒。然沒能瞇多少時候,阿香就被床上的動靜吵醒。倒不是姜黎醒了,而是她閉著眼睛卻來回動腦袋,像是在做噩夢。阿香試圖叫醒她,卻叫不醒。如意被她吵醒,站起身子來看姜黎,問阿香:“阿離姐姐怎麽了?”

“可能做噩夢了。”阿香眉心蹙死,還是在晃姜黎的肩膀,但根本沒用。

如意盯著姜黎的臉色看,借著不遠處桌上的燈光,隱隱能看到她臉上有灼熱的紅意,直染到了耳根後頭。她這會兒便又慌張起來,上去叫姜黎醒一醒,也是沒用。然後她把手探去姜黎頭上,只覺她的額頭燒手,便急道:“阿離姐姐發熱了。”

阿香聽她這麽說,也上手去探,便發現她身上到處都是滾燙。一直叫不醒,怕是燒迷糊了。她到底還算鎮定,忙去找了冰塊冷水來。到了房裏的時候,卻見如意在姜黎床邊已經被嚇得不知所措。原來姜黎已經被燒得開始渾身抽搐,如意沒見誰如此過,便被嚇得直哭,嘴裏胡亂叫:“阿離姐姐……”

阿香拿巾櫛子浸涼水,往姜黎頭上敷過去,被如意哭得心煩意亂,便吼她:“不準哭!”

如意根本控制不住情緒,看一眼姜黎看一眼阿香,嘴裏一直說:“阿香姐姐,我害怕,我害怕……”

阿香也害怕,害怕到拿著巾櫛子的手抖到控制不住。而後她再也管不了其他的,情緒再繃不住,抖著聲音對如意說:“去請大夫來!趕緊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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